
【Yahoo新聞報道】2025年的香港,工人運動仍然有火花。25歲的何靜姍,去年中大畢業,旋即加入清潔服務業職工會工作,今年七月中在無其他人選下,出任工會總幹事。一副中學生樣子、經驗值近乎零的她便要帶領工會,沒料到八月真的帶領了浸大一班清潔工友靜坐抗議,成功爭取資方每月三百至五百元的津貼。工運報捷,過程中更招募了二十多位義工幫手,又收集了逾百名員工聯署和五百幾名市民的公開聯署,讓眾人投入工運。何靜姍說無論什麼時代,只要工人不逆來順受,便會有工人運動,以下是他們的工潮日誌。
文:鄭思思(獨立記者)
工潮背景
香港浸會大學的清潔服務承辦商合約在今年8月1日屆滿,舊公司「惠康環境服務有限公司」的二百名員工,將過渡至新外判公司「莊臣有限公司」。莊臣於7月24日才第一次召開員工簡介會,所有員工基本上凍薪,更一度設有試用期,工作滿三個月後才享有薪假期,變相要員工失去國慶日、中秋節翌日和重陽節三日勞工假。大批工友不滿,莊臣在反對下撤回試用期,但工友仍要求合理加薪和爭取勤工獎等,向清潔服務業職工會求助。八年前浸大轉約亦曾出現工潮,當時成功爭取員工獲發特惠金(註1)。
7月24日: 酷熱天氣 收集工友訴求
工會在莊臣簡介會當日便到浸大了解,何靜姍在校園四圍轉,每碰到清潔工友便收集意見。何靜姍笑說:「我被工友說是中學生。有工友問我,為甚麼工會會聘請童工?」廿五歲的她,束馬尾,架一副圓形眼鏡,樣子幼嫩,且說話輕柔怕羞,但她就是清潔服務業職工會的總幹事,熱誠熊熊燃燒。
一老一嫩撐起工會
何靜姍2018年入讀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,翌年加入中大學生報,又曾加入中大基層關注組,了解過校內清潔工薪酬待遇、遊行抗議過清潔工友保護裝備不足等。她2022年轉到社會學系,想多讀兩年大學,靠到便利店打工賺學費,至2024年初,她轉到清潔服務業職工會做兼職幹事,年中大學畢業就轉為正職。一年後,工會的義務總幹事杜振豪辭任,何靜姍作為工會唯一幹事,在無其他人選下,今年7月頂替了總幹事一職。何靜姍笑說:「我覺得好像找不到其他人,很無奈的,就說好啦。」這位小妹妹便和會長黃迺元,一老一嫩撐起了工會。黃迺元是末代職工盟主席,他在2021年宣布職工盟解散,繼續義務擔任清潔服務業職工會會長。
無人無資源的工會,卻要處理二百名清潔工友的訴求,還分日間、夜間、宿舍和散工等不同情況。讀了六年大學、參與過不少活動的何靜姍託朋友和其他關注團體招募義工,順利找到二十多人。她集眾人之力,天天落區收集意見,在8月24日至28日間收集了共105名員工聯署,並整合為三項訴求:
1)爭取加薪 4%;
2)參考浸大保安員勤工獎800元,增加勤工獎福利;
3)定期召開工友、外判承辦商、浸大三方會議,保障勞工權益。
工會並在7月28日召開了第一次工友大會,多達50幾名工友參加。
7月29日:上午黑色暴雨警告 員工遞交聯署信
當日早上傾盤大雨,兩度發出黑色暴雨警告,中午雨勢稍歇,差不多二十名清潔工友穿上一式一樣的藍色制服,集合起來,向校方提交105名員工的聯署信,要求校方敦促外判商合理加薪。其中一張相片,見何靜姍站得很高,雙手張開振臂高呼似的,那是什麼時刻?何靜姍說:「很尷尬,很尷尬……工友說我太矮,叫我站在桌子上說。」她對於公開演講感害羞,當刻只是情急張開手叫大家留下來討論,並非什麼慷慨激昂的發言。她說反而在討論中聽到清潔工友大膽提出罷工的建議,十分驚訝:「自己說罷工!我們只在想靜坐或遞信,她們說罷工(笑),走得勁前的工友。她們大部分也比較敢言,這班姐姐幾火爆的。」
姐姐不做鵪鶉 「最開心是見到工友那種勇氣」
連黃迺元也佩服這班浸大姐姐勇於據理力爭:「(平時)落區會見到有些工友明知自己被人欺負,但都算了,不要搞那麼多東西,搞都沒有用。但是浸大這班姐姐就是被人欺負的時候,是不會想做鵪鶉。我最開心是見到工友那種勇氣。」他估計因為很多浸大姐姐工作多年,互相熟悉有凝聚力,部分人更經歷過八年前成功爭取特惠金的工運(註1),種下強韌的勞工意識。
工人運動,從來工人是主體,工會只是「助攻」。黃迺元說特別欣賞何靜姍在工友大會的安排,讓工友投入和主導運動。約六十位工友會分小組討論,每一組有年輕義工帶領,他們桌上有多張行動紙,集體討論下一步行動,而工會事前已收集工友提出過的選項,由溫和的貼貼紙、不穿上工衣、靜坐,到激進的包圍管理層和罷工等,均有列出。行動紙並包括行動細節,譬如貼貼紙,貼什麼貼紙?員工可考慮貼憤怒或憂傷或掩面等5個表情符號;如果不穿工衣,那改穿什麼?可考慮黑或白或藍或黃或紅衣;如果靜坐又應該靜坐多久?由5分鐘至10小時均可考慮;如果包圍管理層應該圍著浸大管埋層?莊臣管理層?或一張空凳作象徵?一切行動細節希望經過工友討論。
工會非從天而降 「希望工友參與討論」
何靜姍說:「就拿這些紙派給他們,每一組都會有義工坐進去,會跟他們談一段時間,然後再匯報不同組的工友怎樣想。」她說最初開會主要是敢言的工友表態,其他人都在聆聽,這樣收集不到最多工友的想法。黃迺元讚這些用行動紙的小組討論,令工友有效表達意見和投入運動:「我們很怕在這次行動裏面,我們代替了工友去做一些事,或者做一些決定。很多時候好像進展很停滯不前,但其實是希望工友自己參與和投入去討論。不是有一個工會從天而降,我們是領導你們,摩西帶領出紅海,不是這樣的。」
他們分別在7月30日和31日召開幾十人的工友大會。工會亦在工友的共識下,把事件升級至公眾層面,7月30日在網上發起公開聯署,後來收集了五六百人的簽名聲援。他們並在7月31日到莊臣位於觀塘的總部遞交聯署信,邀請傳媒採訪,凝聚社會壓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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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靜姍和黃迺元也希望協助工人主導工業行動,他們只是做文書做支援,幫手「助攻」。(陳奕釗攝)
8月1日:大致多雲,間中有驟雨 員工靜坐抗議
浸大清潔外判商合約在8月1日屆滿,但莊臣仍未跟工友簽訂新合約,亦未回應聯署信的訴求。員工原定在8月1日早上7時在校園靜坐抗議,黃迺元和何靜姍早上六時多已到,但他們心情忐忑。黃迺元說:「有工友細細聲走到我身邊,說應該不會有人來的了。」何靜姍說早一晚已收到消息:「有工友說收到公司電話,會加500元津貼,只要第二天不要來這裏坐,就確保有500元,所以有些工友聽到都收貨。」
兩人和一班義工,還有記者在平台面面相覷,黃迺元說當時腦裏閃過很多念頭:500元是一次性的掩口費,還是持續的每月津貼?以津貼代替加薪,員工接受嗎?會否寫入合約裏?如果今次行動失敗,以後還能集合大家力量嗎?公司又會否對員工秋後算帳?他說:「那一刻腦勁亂,勁高速地閃過這些東西,一直看著錶,有沒有人來啊?(笑)」年輕的何靜姍就形容:「有啲滴汗」、「唔知點做」。他們說當天前任總幹事杜振豪也來到幫忙,記得杜振豪見一片dead air,嘗試樂觀地鼓勵大家,說已成功爭取500元,可以「宣布勝利」、「不戰而勝」、「兵不血刃」。黃迺元說:「那一刻,他不想大家跌得太低…..點算呢?一場無人的靜坐!除了緊張,還有勁尷尬!」
十數工友撐場 熱淚盈眶
早上七時多,竟有十幾位工友在天橋那邊走過來。黃迺元當刻熱淚盈眶:「嘩,那班工友的出現,我腦裏面是『時撈Motion』,逐個逐格…..(大笑)。」何靜姍:「再加上天光,陽光照下來,好搞笑!」黃迺元:「那個畫面是令人……很感動啊。」他們當刻立即鼓掌,後來了解到這班工友在群組裏知道有500元津貼,但因為仍未收到公司電話,很多事情不清不楚,便來現場找工會。何靜姍開始擔心起來:「死啦……太少人來,如果他們(公司)落來mark人名,工友又未簽約,沒有了500元,還可能沒有了工作。」她見工友們坐下來等待,等了一會,便建議工友先回到崗位工作,放工時間再集合大家。沒想到討論期間,莊臣的代表梅先生突然出現,並跟員工展開第一輪對話 令行動得以進展。至早上八時多,另一批宿舍的清潔工上班,又有廿幾人來到靜坐,梅先生再次出現,展開第二輪對話。翻看錄影片段,見工友們踴躍發問和爭取,資方亦願意作出承諾。
兩輪對話,最終成功爭取資方在合約中寫明每月的額外津貼(日間500元、夜間 300 元,另外宿舍員工在6月至9月的繁忙月份有2100元津貼),還有散工宿舍工友時薪加至 50 元,回復加班費時薪 65 元等等。雖然勤工獎及其他訴求並未得到回應,但也算是近年難得的工運成果。黃迺元說:「工友在威逼利誘的情況下,仍然有一種勇氣出來,是更加不容易。」
8月12日:日間部分時間有陽光 基層工友成功爭取津貼
工潮一星期後,記者跟工會回到浸大校舍。很多清潔姐姐一見何靜姍和黃迺元便笑逐顏開,連聲多謝。有懂泰文的姐姐大叫一句:「khòp khun mâak khâ!」,是非常多謝你的意思。還有姐姐鞠躬致謝,又有姐姐熊抱瘦瘦的何靜姍,抱得非常肉緊,熱情感謝。對於基層工友,能夠加數百元津貼已無比興奮。何靜姍則繼續表現尷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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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工友熱情擁抱何靜姍答謝。基層工友能爭取每月幾百元的津貼,已非常興奮。(陳奕釗攝)
「希望」就是你對未來的想像
黃迺元則老懷安慰,讚年輕人帶來希望:「『希望』就是你對未來的想像,如果你……甚麼叫做死人尋舊路,就是一千年來用同一種套路,在這件事裏我見到,無論同事、義工、工友,都是很有想像力。」記者見工會辦公室的示威道具,是最流行的卡通公仔Chiikawa,寫上:「捱出一身病」、「長工時人工低」;會議室的黑板畫滿不同形態的馬,側面、正面、卡通版、素描版,是何靜姍和義工們討論以跑馬仔來表達不同外判商時隨意畫的。他們一班年輕人還在進行多個勞工項目。
何靜姍總是自感不足,她說落區可以更加勤力,聯繫工友的活動可以更多,只是工會資源不足,她一個人又是會計又是秘書又是幹事又是網上小編,還有交通費物資費,基本上也是大家墊支。這位總幹事怕公開籌款太高調,又不能夠加基層工友會費,一個小女生承擔很多憂慮。她說媽媽又勸她小心紅線:「我也不敢按入去看她的message。啊!很麻煩這些事情。」一臉痛苦狀。
不過,她開心自己找到崗位著力:「阿元也經常說,仲有工人,就會有工人運動。雖然大家經常笑香港人有返工的奴性,但某種程度上,大家都會有一種,覺得不合理想反抗的意識在裏面。不是一定像以前很『墟墈』罷工才叫工運,一些小的行動,小的組織,仍然存在,我覺得還是有價值的。」何靜姍叫打工仔留意,團結就是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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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看舊剪報,末代職工盟主席黃迺元在2021年曾受訪表示:「就算工盟不在,只要大家仍然有心去關注,有想像力和行動力,工運仍然可以發生。」四年前的說話,像在今天成真。(陳奕釗攝)
註1:根據報導,2017年,香港浸會大學外判保安及清潔服務合約更換公司,有指原有外判公司拒絕向工友發放全額遣散費,並要求保安員及清潔工自願離職才可應徵新的公司。近一百名學生聲援抗議,在6月23日於校內遊行。工友並在職工盟協助下,和校方、外判商等展開三方會談,最終成功爭取一筆特惠金,數值等於應得的遣散費與強積金僱主部分差額,金額由外判公司和校方合資支付。
浸大:新承辦商員工待遇不得低於原有水平
莊臣未有回覆查詢。浸大回應稱,校方在合約中訂明,新承辦商必須優先考慮聘用舊承辦商的員工,且待遇條件不得低於原有水平。就較早前舊承辦商員工對於聘用條件的關注,校方已責成新承辦商與有關方面積極溝通,而雙方已達成共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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